- Charles Morgan,MFA, PhD 在研讨会的发言稿
- 翻译: 郭久亮
- 校对: 陈功
各位,早上好!我希望大家已经喝过了茶或咖啡了,因为我们即将一同踏上一段旅程,我希望这段旅程是令人兴奋且具有挑战的。大家要做的就是保持开放和游戏的心态。
我大概要讲一个小时左右。我想留出一些时间来提问,或许还能有一些讨论。尽管大家都很清楚,在这种视频以及人数众多的(会议)场合之下,几乎不可能产生任何深入的讨论,但我还是想看看能碰撞出什么样的火花。至少,我很期待你们的提问。
由于我们时间有限,所以我的发言将尽可能简明扼要。我没有时间详尽解释所有的细节,所以你可能(会)想记下一些笔记,以便之后与同事进行讨论,(当然),或许不是这样。如果你想直接联系我,你可以从主办方那里获取我的电子邮箱。
另一个想法是——我知道你们中的许多人想要借助翻译来理解这次演讲。尽管我们的翻译人员非常优秀,但在翻译过程中有些思想观点难免会有所遗失。我会说得慢一些,如果我们出色的翻译对某些词句的含义不确定,可以随时打断(并询问)我。
在某些方面,我们共同的目标就像任何一种好的精神分析理论的目标一样 —— 创造理解。
我做精神分析师已经超过25个年头了,几个月前我退休了。我想把所学习到一些东西跟大家分享。
我的发言有些可能会引起争议,有些可能会令人费解,有些可能会具有挑战性。事实上,我想要做的就是挑战大家。我知道各位都很聪明,即使你们还没有喝过茶或咖啡,我相信你们会准备好迎接挑战的。
所以,让我们一起开始这个旅程吧。
首先,是一些定义: 当你成为一名精神分析执业者或一名精神分析思想家时,你在治疗室里与病人所做的每件事都根植于精神分析的思想,无论新旧。
因此,我并未对分析性治疗和精神分析做过多的区分。无论我每周见病人一次还是每周见五次,我都在运用精神分析的方式进行工作。
在这次演讲中,我将交替使用精神分析、分析性治疗和心理治疗等术语。
但我们所说的精神分析是什么意思呢?我指的是一种关于世界、关于人、关于病人的思维方式,这种思维方式根植于从弗洛伊德那里发展起来的早期精神分析理论,但几十年来,(这些理论)已经有了巨大的演变——从费伦齐(Ferenzi)、费尔贝恩(Fairbairn)、温尼科特(Winnicott)和科胡特(Kohut)到保罗(Paul)和安娜·奥恩斯坦(Anna Ornstein),到埃弗里·施瓦贝(Evelyne Schwaber),到斯蒂芬·米切尔(Stephen Mitchell),到罗伯特·史托罗楼(Robert Stolorow),到杰西卡·本杰明(Jessica Benjamin),再到菲利普·布隆伯格(Phillip Bromberg)和其他(人)。
这些人(的理论),每一位都非常值得一读,并将指引你找到其他值得学习的当代杰出的作家和思想家。
精神分析思想的发展得益于几个方面的原因。一方面,我们对人性、心智和大脑的了解比上世纪初弗洛伊德开始发展其(精神分析)思想时知道的要多得多。
另一方面,如今与病人工作所面临的挑战与早期精神分析师所面临的挑战极为不同。
有时你会听到西方学界在争论一个问题: “弗洛伊德已死”,意思是精神分析已死,精神分析思想已死。
弗洛伊德当然已经故去。他从德国纳粹逃离之后,于1939年在英国去世。但是,我们现在所生活的世界,至少在我所知道的西方世界,在很大程度上已经被精神分析思想所塑造。尽管有些人想否认这一点,但我们这些西方人(的确)生活在精神分析的世界。人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容易谈论防御,谈论他们的感觉,谈论他们的潜意识世界,认识到他们的内在生活,即使尚未可知,也能断定对他们的行为产生了巨大影响。人们普遍接受了一种观点,也就是脱胎于早期精神分析实践的谈话疗法是有价值的——即使像制药公司,大型医药公司,一直试图让我们所有人都相信,生活中的问题可以通过药物治愈,而不是通过在好的(心理)治疗中所形成的特殊人际关系来治愈。
简而言之,如今,我们的病人不会再像早期的病人那样天真地接受这些想法。这意味着两件事: 你的病人可能是你的盟友,是更能接受谈话的价值和心理学思想的人。你的病人也可能是你的对手,这意味着他们知道你想做什么,因此在你尽最大努力去理解他们的时候,他们无意识的自我保护机制和合理化防御往往会成为一个阻碍。这就是心理治疗的幽深艰难和极具挑战之处。我们如何了解我们的病人,并帮助他们了解自己。
所以让我们来谈谈分析性治疗——它是什么,以及治疗的任务是什么。让我提供一些可能的,或许是不同于以往的分析性治疗的定义。
大家看看这个定义怎么样:
分析性治疗,是关于治疗师如何在治疗框架内找到一种方法去爱病人们最憎恨的(他们)自己。或者这个:分析性治疗是两个存在不足和困扰的人试图通过相互学习寻求成长的一个过程。或者这个:分析性治疗是(这么)一个过程:两个内在世界反复碰撞——病人的内在世界和治疗师的内在世界——治疗的任务首先是在碰撞中生存,然后从中学习。我想我可能已经说了一些令人困惑或有争议的事情,但请和我(继续)留在这里——(因为)还会有更多!
我不打算在这里谈论太多的理论——我接受的是经典自我精神分析的训练,但是多年来,我逐渐发展成为一名关系/自体取向心理治疗师。但是这些区别在治疗室里并不重要。
理论非常重要,并且我认为通晓各类理论流派这点非常重要。但请记住,理论只是一个指南,一种开启你对人性深度和复杂性思考的方式。你需要知晓理论并持续努力去了解它,但请记住: 理论是一种脚手架,有时可以防止你跌倒。但它并不是一个答案,而是一种可以促进对病人生活、思想以及(所处的)关系世界进行探索的思维方式。
或许隐喻是有益的,爵士乐就是(这样一种)有用的隐喻。一位好的爵士音乐家必须学习音阶和音乐理论,必须精通基础乐理。一位好的分析性治疗师必须学习理论和关于治疗的基本规则,并发展一些基本技能。一旦爵士音乐家已经熟练掌握了理论和基础乐理,一旦该音乐家花了足够的时间练习,他(她)就可以开始即兴创作,发挥(自己)创造和游戏的态度,产生新的想法,或者将想法以新的方式组合起来。而这些想法源于深度内化的技能和基本功。同样,一位已经学习了理论和心理治疗基本原理,并已获得足够经验的心理治疗师,可以变得更有创造力,更加开放,更能想象新的想法,在与病人的联系和思考方面更具创造性。但是,无论是爵士乐还是心理治疗,都必须以理论为基础,发展基本技能并进行实践。
我要澄清的是,创造性地思考,创造性地工作并非“野蛮分析”,这是弗洛伊德在1910年提出的一个想法——
“不; 它是关于使用理论、技术和经验,为身为治疗师的你开辟的用以思考和理解病人的新途径。与此同时,我们需要遵守实践规则,维持约定的边界,不对病人造成伤害,做 “好”的或至少“足够好”的心理治疗。”
最后,关于理论 —— 学好一种理论,无论是经典自我精神分析、人际间精神分析、自体心理学、关系精神分析、场域理论,等等。但是,要对所有的精神分析理论都持开放态度,每种理论都有丰富的内容可以讲述,这使我们能够开放性地思考人性的多样性。最终,你将找到一种最适合你的、能让你感觉到最真实、最舒适的理论和工作方式。但要时刻让自己准备好接受新知识,转变自己的观点,以保持自己思想的开放性和灵活性。
所以,回到这个问题上: 什么是好的心理治疗。
事实证明,且有一些研究支持这一点,所有熟练和有才华的精神分析治疗师的做法都非常相似,无论他们如何定义自己的理论方向。这其实不足为奇,一个好的心理治疗师必须创造一种安全和信任的氛围,并且在这种氛围中必须找到与病人接触(建立关系)、互动和探索的方法。
显然,如果一种治疗对病人是有价值的,那么它就是好的治疗。因此,让我们此刻从病人的角度来看待治疗——或者更好的治疗,让我们考虑潜在的病人应该在治疗和治疗师那里探寻什么。
以下就是我可能会告诉一个希望接受治疗的潜在病人的信息。
■ 与治疗师见几次面,然后问自己 “这个治疗师看起来在意我吗?”如果不确定,则应冒险去问问治疗师。然后,看看你是否喜欢他们的回应(对这个问题有很多好的回应)。
■ 当你在说一些具有挑战性的、困难的或者可怕的事情时,你能否感到治疗师是以不加评判的开放性心态在倾听。
这就是全部。如果(你的)治疗和治疗师符合以上标准,并且持续符合这些标准,你就处于正确的轨道上了。
当然,对于刚开始接受咨询的病人来说,知道治疗师在精神分析理论和思想等方面有过良好的受训背景也是很好的,但最重要的是前两个标准。
我把这个演讲的标题定为 “地狱之门”,这是我几个月前第一次应邀作此次演讲时想到的第一件事。我想强调的是,做好心理治疗是一个宏大而困难的、有时甚至是令人恐惧和充满不确定的挑战。无论说(这个挑战)有多么具有风险性和危险性,我认为这些都不为过,因为(挑战)失败的代价是一颗破碎的心或破碎的精神,这是事实。
但现在回想起来,我认为《天堂与地狱之门》这个标题更好。因为做好心理治疗当然也会是鼓舞人心的,并且有可能使病人和治疗师这两个人变得更为健康和快乐。
因此,让我们继续“天堂和地狱之门” 之旅。
我演讲的副标题是: “ 在关系之旅中的共情、阻抗、恐惧和游戏。”我承认,这些是我首先想到的主要内容 (显然,我能够如此爽快地冒着风险说出第一时间浮现在我脑海里的事情,是因为我作为一名精神分析的病人,有过一些非常重要的经历)。
众所周知,在精神分析中,这被称为基本规则:无需顾虑地说出你心中所想,不加以评判或(自我)审查。当然,这有别于正常的社交谈论方式,它可以使治疗师和病人更多地了解隐藏在表面之下的内容。
但是对于许多人来说,这不仅需要多年的练习来说出他们内心真正的想法,且对于所有病人来说,只有在他们感到安全并且信任治疗师时才会发生。鉴于我们作为人类是那么的脆弱和易受伤害,因此找到安全感并且能够信任他人,是一项艰巨而渐进的任务。
事实上,我想说的是,无论(病人)呈现的问题或诊断是什么,或者有过怎样特殊的经历,每个病人进入治疗,都是因为他们难以找到与他人建立安全、信任和真实连接的方式。每个人都是如此。
让我们为所有治疗师和(或者)所有接受精神分析或分析性治疗的病人尝试一个简短的思维实验。(大家)准备好了吗?
想一想你见过的病人,或者想象你自己是个病人,如果你能抛开自己所有的评判,诊断,呈现的问题,只是像在游戏一样去自由思考,我想你或许能看到,每个人,每个病人,都是一个在与他人的关系中努力寻找安全、信任和联结。我想这可能是一件你想继续思考的事情。
事实上,众所周知,大多数病人来找我们是因为他们受到了罗曼蒂克式的伤害,或者(是)他们找不到爱,或者(是)他们在关系中伤害了别人。即使病人来到治疗室是因为他们在工作中遇到问题或者他们感到沮丧却不知缘由,或者他们对未来感到绝望,或者他们被诊断为双相或边缘型或任何其他——或许在每个个案中,他们的基本问题,都是他们(感到)孤独,或者他们感到不被爱,或者他们恨自己,或者他们恨其他人,等等。无论是在内部关系还是在外部关系中挣扎,他们的问题都是关系性的。
如果你作为一名治疗师,能够保持这种心态的话,我认为你将有更好的机会了解你的病人,理解他们的挣扎,探究他们的内心世界。如果你作为病人,能够保持这种心态的话,那么你将能够更快地帮助你的治疗师探索你的困难、挣扎或不快乐的源头。
因此,我认为所有分析性治疗可以帮助解决的问题,从根本上来讲都是相关的。如果你觉得这一点是显而易见的,那就太好了!
但我知道,就像我们所有的治疗师一样,有时我们很容易陷入试图帮助病人解决他们生活中更表层的问题 (有时我们必须从这一点开始,有时这就是病人一开始认为他们想要解决的全部问题),也许我们太过专注于对病人进行诊断和分类,以至于我们忽略了一个事实,在某处,关系问题和冲突是他们斗争的核心。
诊断、类别、标签主要用于保险支付。它们也可以帮助治疗师组织他(她)的想法。但这也正是危险所在。一旦我们开始诊断我们的病人,我们就开始切断其它理解病人的方式,而从长远来看,或许正是其它这些理解病人的方式才是最有帮助的。因此,所有的诊断都需要具有丰富性和复杂性,而且是在相当程度上是非常(具有)试探性且多变的,因为你和你的病人在一起努力去了解他的内心世界,真实地触碰他"内在的小孩 “。
关于诊断,弗洛伊德有句名言,在治疗结束之前,他无法正确诊断病人。我认为他(想表达)的意思是,在他尽可能全面地了解病人之后,他才能够真正描述病人以及病人的挣扎。
你如何做到这一点?你如何尽可能全面地了解一个病人呢?
让我们再次回到我今天演讲的副标题:“关系之旅中的共情、阻抗、恐惧和游戏。”让我以相反的顺序来讨论这些话题。
现在应该明了的是,我所说的关系之旅是指治疗 —— 一段你和你的病人相互了解的旅程——病人从你是一名治疗师的角色中去了解你,而你从这个角度去了解病人:一个希望得到帮助、(让自己)感觉更好、更快乐的角色。这就是关系之旅。
所谓游戏,就是指我在爵士乐的隐喻中所描述的东西。当治疗师积累了足够的经验,对理论有了足够的理解,并对自己的薄弱之处有了大量了解之后,就能感受到一种创造性的自由。
最后这部分是关键。在我看来,所有潜在的治疗师都应该接受一个好的治疗。这是了解你的内心世界,你的伤痛,你的冲突以及你独有的脆弱性的重要途径。
如果你能够保持思想开放并听取别人的意见,你也能通过你的病人了解自己。他们会注意到你努力与他们连接的方式,而在试图克服或修复的努力过程中,你们双方都会从对方身上学到很多。关于这一点,稍后我会说得更多。
我想明确的是,你的创造力,你的行为,你的诠释都必须发生在你作为治疗师的角色之内。你的自由受到这个角色的限制——你是治疗师,你在那里是为了帮助你的病人,你有某些规则和期望必须遵守,等等。但是,一旦你开始真正感觉到自己是一名治疗师,一旦这个角色成为你的一部分,你将开始感到舒适和安全,这将让你走得更远。
简而言之,你将能减少一些作为治疗师所带来的恐惧——对失败的恐惧,对伤害与被伤害的恐惧。这就是我所说的恐惧。当然,你的病人也会感到恐惧,但一开始总是如此。然而,治疗师的恐惧越少,他们就越能发挥(自己的)游戏能力。从作为治疗师的角色来看,他们就越能真正了解病人,提供更多的帮助。治疗师在了解自己时需要无所畏惧,并且在某些方面无所畏惧,因为他们要进入的往往是病人内心世界的幽暗深处。
随着治疗师变得更富经验和技巧,他们在工作中往往更容易建立和适应关系。在某种程度上,这就是我们所说的,有经验的治疗师,无论他们的(理论)取向如何,他们都倾向于采用相似的方式工作——更有吸引力,更具开放性。
然而,(我下面要说的,同样)也是事实:当我们的治疗师对自己的经验(使用)更加自如,对技术(应用)更加精深,对发展性和诊断性的理解更加熟练时,我们往往会过于轻易地认为自己知道发生了什么。毕竟,我们已经有了许多与病人工作的成功经验。我们可能忽略了深入了解另一个人总是非常困难的,这种体验应该是独一无二的。
有时,经验丰富的治疗师更喜欢发表观点,而不是进行询问,(他们会)假定他们说的是真理,(这些)真理可能适用于或不适用于特定的病人,或与之相关。显然,这可能是一个严重的问题。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病人在很多方面始终是独一无二的,好的治疗工作总是困难的,即使你认为你已经看到了一切。
作为治疗师,我们始终需要对我们所知道的保持谦逊,我们需要以病人的言语和反应为指导,始终秉持我们或许能学习到一些新东西,尤其是那些与我们所知的理论或过去的经验里不太匹配、不应匹配或者过于匹配的东西。
我们已经谈到了关系之旅,谈到了一些关于游戏和恐惧(的内容)。现在我们来谈谈阻抗。
对于早期的精神分析师(以及接受过更经典传统培训的当代精神分析师) 来说,阻抗的概念一直是精神分析努力的核心。
有一种观点,认为病人的无意识防御会阻抗治疗师的诠释性技术。举例来说,这种观点认为移情是一种阻抗——换句话说,如果病人把治疗师看作或体验为如同病人的父亲或母亲那样的人,这种移情可以作为一种防御和一种保护方式,让病人避免接受治疗师本身是一个独立的、不同的人。或许是因为这样做会很危险。
我认为传统的移情观念有很大的价值。但让我把这句话反过来说一下。请注意——你可能会想阻抗我接下来要说的话!
经过我的观察和发现,治疗师的阻抗是治疗中最根本的问题之一。
请记住,当病人来找我们时,我们必须先慢慢地接受他们,以免被过分焦虑所淹没。我们试图保持思想开放和接受他们的想法,但我们无法一次性接受所有的东西。事实上,想办法让进程慢下来是非常有帮助的方法,(你)甚至可以教育病人,这项工作,这项有价值的治疗工作,需要时间。
在任何情况下,治疗师都有两种阻抗病人的方式。首先,正如我所提到的,治疗师缓慢地获取信息,换句话说,他(她)必须防止被所有和病人有关的人格,生活,问题,需求等等这些浩如烟海且复杂难懂的数据所淹没。这是和另一个人建立关系和了解彼此的自然方式。
治疗师阻抗病人的第二种方式更为复杂,甚至是有问题的。 我们都有无意识,我们都有过去,也曾经历过不同形式的伤害和创伤,我们都有(自己的)内心世界,我们也都有一个在的小孩 (或一群内在的孩子们),可以这么说,其中一些,往往是我们没有意识到的。(这就是为什么治疗师需要接受好的分析性治疗的原因,这样他们不仅可以接触、分享和理解自身的脆弱,而且还可以开始复原)
当病人的需求,情绪或言语触及治疗师自身内在的那些脆弱之处时,治疗师会无意识地阻抗开放性,治疗师的自动化防御会出现,治疗师常常会以微妙的方式,例如以框架作为伪装,如前面所提到的,以无意识的方式,甚至是治疗师都无法识别的方式,在精神层面上转身离开或停止工作。
我们可能会感到病人变得沉默或疏远,或者以某种方式远离我们。看待这个问题的更为经典和老派的方式是归咎于病人——假定病人正在阻抗我们的善意。
这当然是不可避免的。正如我之前所说,治疗是关于两个复杂又脆弱的人,带着人性的所有复杂性,尝试一同学习如何成为更健康、更快乐的人。理想情况下,治疗师已经在她(他)关于自我理解和自我宽恕的旅程中走了很长一段路,治疗师现在正在与病人合作,帮助病人沿着她(他)关于自我理解和自我宽恕的旅途前行,允许并在他们的生活中找到更多的爱以及多一点幸福。
因此,回到治疗师阻抗这个概念上来。随着治疗关系的发展,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治疗的深入,随着病人变得更能感到安全和信任治疗师,能更明显地开放(自己),并且随着治疗师对于病人复杂性的想法和感受变得更加开放——治疗师和病人两个人都变得更加脆弱。
这是所有成长中的关系的本质(比如:普通关系以及治疗关系)。这就是身而为人的意义,去连接,去喜欢,去爱。随着时间推移,信任和安全感日渐增长(的同时),我们也使自己更容易受到(来自)对方的伤害。在治疗中,这意味着每个人,无论是治疗师还是病人,都会变得更容易受到彼此的伤害,容易产生困惑、误解、疼痛,无论伤害的大小。
这是无法避免的。我们的自然防御,我们无意识世界的力量,将不可避免地 (尤其是在治疗发展的情况下) 导致病人或治疗师自我封闭或两者相互封闭。
重复一下: 在一个好的、丰富的、发展中的心理治疗中,无法避免这些误解和伤害。每个人都会感受到它们。
当然,这取决于治疗师是否注意到它们。困难的部分正是要承认我们自身的脆弱性,要了解我们可能感到受伤的方式,我们可能关闭(自己)的方式,以及我们失去与自身开放的想法和感受接触的方式。由于我们的反应来源于自身的无意识世界,我们往往没有注意到我们已经远离或关闭了(与)病人(的连接),无论多么轻微。
当事情陷入困境或出现僵局时,这些混乱会在治疗师和病人之间造成距离。(稍后,我将提供一些关于如何判断是否发生了这种情况的想法。)
但首先请让我再说一遍:通常情况下,随着时间推移,一个有意义的治疗的核心问题是治疗师的阻抗,我们可以说这是一种反移情的形式。
让我解释一下。长期以来,我们一直使用反移情这个词来表示的不仅是病人施加给治疗师或让治疗师感觉到的东西,很大程度上还指病人的议题或问题,就好像治疗师是某种白板,治疗师感觉到的每一件困难的事情都是以某种方式象征着病人的挣扎和问题。
不!虽然这可能是部分正确的,但它百分之百是不完整的。因为治疗师和病人都是人,而所有的人都生活在一个移情的世界中,每个人,治疗师和病人,都对彼此有着移情的感受。每个人看待对方的方式有时是早期发展、内化的关系和防御性的脆弱等方面的投射。治疗师希望能更多地了解她(他)的内心,但治疗师并非不会受到无意识伤害和无意识抵抗的伤害。治疗师自身的气质和独特性会触发病人身上与他们过往有关的东西,就像病人的气质和独特性会触发治疗师身上与自己过往有关的东西一样。
让我们从 “内在的孩子” 这个隐喻的角度考虑一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都有一个内在的小孩,或者一群内在的孩子们——这意味着我们的人格和我们的自我,是由早期的经验内化为早期的关系,以及由我们对这些关系的回应和我们对这些关系及回应的无意识管理等等分层和演变而来。这些是我们思想和情感的基础。
我们最早期的关系,当我们最脆弱的时候,我们的照料者(通常是父母,但也包含兄弟姐妹和祖父母)是最有影响力的,(他们)为我们对关系的感受创造了模板——爱、恨、充实、耗竭、有趣、可怕、亲密、疏远,等等。——人类关系经验的所有种类。我们看待别人的部分方式正是通过这些强大的透镜;在某种意义上,这是我们对一个人是谁的无意识解释——也许有一些准确性,但也有一些曲解。
治疗师越是了解她(他)自己看待其他人(在本例中,其他人指他们的病人)的视角,治疗师就越有可能以开放的想法和感受,从他们独特的复杂视角中,了解和理解病人是谁。
例如,你的发展史是什么?你遭受过哪些痛苦?你的哪些需求在成长中没有得到满足?例如,如果你学会了否认自己对亲近或理解的需要,以避免在失望或受伤时感到脆弱,那么当病人开始对你有了深层的需要,需要你的爱和理解时,你可能会无意识地评判他们,就像你评判自己一样,把自己封闭起来,不去接受和理解他们的需要。
这就是发展的观点非常有用的地方。如果一个30岁的女人表达了巨大的依赖需求,而你知道她儿时被对待的一些方式,举例来说,你可以想,“啊,她把5岁的自己带到我面前,我可以理解这一点,我可以接受这一点,我不必因为她的这个需求感到不堪重负。”
在我们作为治疗师的开放性中,在与病人不断加深的关系中,我们会不可避免地变得脆弱——我想说我们必须变得脆弱,因为这就是拥有开放的想法和感受的意义。
但是,如果我们作为治疗师在无意识中受到伤害,从而无意识地进行防御,并因此阻抗了解或理解在我们和病人之间发生过或正在发生的任何事情,无论它是以哪一种无意识的方式伤害我们,我们怎么会知道?
啊!这就是问题所在。因为如果我们不了解自己是如何在无意识中被病人惹怒、伤害或阻抗的,治疗就会陷入困境。我想说的是,任何一个治疗师,如果在咨询的某一时刻、某一节或某一时期,感到与你的病人陷入困境了,主要问题可能出在治疗师的反移情(或者我认为更准确的说法是称其为治疗师对病人的移情,但我将使用反移情一词来描述治疗师的体验,因为这是大家更为熟悉的术语)。当然,我的说法也许是存在争议的。
为什么这一点很重要?因为我们对可能感受到的无意识伤害的阻抗通常会导致我们远离病人的体验,或以某种方式评判病人,或只是将每个问题都归结为是病人的问题,是他们有什么问题。
这绝不会让我们有丝毫进展。
幸运的是,你和病人存在着一种关系。正是在这种关系中,某种基本的信任和安全已经发展起来,陷入困境或僵局的时刻可能是认识和改变的最具启发性和最有益处的时机。
让我多说几句,然后我会告诉你,当治疗偏离轨道,陷入困境,变得混乱、困难或打死结时的解决方案。
当然,移情是共同创造的。治疗师和病人对彼此之间发展的移情都负有一定的责任,也有一定的贡献。但我想说的是,治疗师对病人的无意识移情反应与病人对治疗师的移情反应,如果前者不是更为重要的话,那么两者至少也是同样重要的——因为在深入治疗中,治疗师对病人的移情反应通常是治疗陷入困境或僵局的根源,这是不可避免的。
让我们从浅显之处开始说起。从你与病人见面的第一刻起,你们就开始了一段关系。你们中的一方或另一方(或者双方)是焦虑的、恐惧的、抱有希望的或无望的、愤怒的或悲伤的,或者只是各种感觉混成一团。这是符合情理的,这是人之常情,这是一个开端。当然,随着时间的推移,情况会变得更加清晰——你了解到你的病人是一个以某种方式在生活中挣扎的人,而你的病人了解到你是一个试图提供帮助的人,试图帮助理清那些深层的、复杂的、很大程度上没有被辨识出来的关系问题(内部的和外部的),正是这些问题在一开始把病人带到了你这里。
整个治疗之旅当然是一段关系之旅——病人是(关系中的)一方,治疗师也是(关系中的)一方,他们共同经营着这段关系。
在某些时刻,治疗陷入困境,无法前进,出现了僵局。也许治疗师会感到很挫败。也许治疗师已经尽己所知地提供友善、理解和帮助。也许治疗师已经把问题提交给督导,而治疗师和督导都同意这是个难题,这是个困难的病人。
很多时候,也许是大多数时候,甚至是所有的时候 —— 一个僵局,一个困境是治疗师和病人两个人的脆弱性相互碰撞而激起的移情-反移情所致的结果。因为我们都是人,每个人都可能在无意识的情况下退缩到一个安全的心理位置,一个与另一个人分离开来的地方,这就是治疗可能陷入困境所在。
重要的是要记住,作为治疗师,我们处于权力更大的位置。在这样的一个位置上,我们必须努力把握和理解我们在(治疗出现)困境、僵局和(关系)疏远上所起到的作用。这是一项艰巨的工作,一方面是因为我们在这个部分上通常没有受过良好的训练。我们在受训时花了很多时间去了解病人带到我们面前的各种问题,以至于我们很容易地、有目的地忽略了更深入地了解我们作为治疗师一方,是如何与病人在关系中产生问题的。
因此,这里有一些我们熟悉的方式,可以用来识别出我们何时陷入了困境:反复感觉到无聊,反复被病人惹怒,感受到性吸引(这可能是避免体验到其它感受的一种方式,如愤怒),在时间和边界周围游走,如假期不明确,或因害怕病人生气或伤害他们而含糊其辞,等等。
现在让我们来尝试一个思维实验。回想一下你最困难的病人,或者一个困住你的病人,或者一个反复困住你的病人。
明白了吗?好的,现在,试着理解困境或僵局(的产生),是你作为一个治疗师可能正在创造的东西 —— 一些可能来自你无意识的防御,一些甚至是在你意识层面感觉是在关心或有助于(病人)的东西,也很可能是困境和僵局的一个核心来源。
这并不容易做到。(试着理解困境或僵局可能是由治疗师创造的),这不是要评判自己,或指责自己,但如果我们朝着这个方向走,我们往往会倾向于这样做。这是对你的本性、你的历史,以及你很可能在做什么,甚至无意识地把病人推开,或许伤害或激怒了他们,让他们感到无望,或憎恨,或毫无感觉,对于以上种种的全然的好奇。
记住,一旦你开始与你的病人建立了一个好的关系,你的病人会有意识地想让这种关系顺利进行,但他会无意识的想办法把这种关系变成(自己)熟悉(的样子)。他们可能会为了自我保护而远离你,或者挑战你,以便让自己不会觉得在你面前太过脆弱。
我建议你做一个这样的实验:假设,发现,觉察了解你是如何促成僵局的,如何防御性地(或许是无意识地)伤害病人,或把他们推开。
如果你与病人有一个好的关系,有时一个简单的询问就可以帮助你们双方探索发生了什么。但是,如果病人不觉得你作为治疗师愿意接受对僵局(产生)的那部分责任。你要么会一直困在这里,要么会在一条错误的道路上继续前行,在这条道路上,你是拥有答案的,而病人最好能够听到(你拥有的)这些答案。
治疗性僵局是共同创造出来的,这一本质理解起来是困难的,这也正是令人陷入困境之所在。我们不希望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我们不想觉得自己有过错——毕竟,我们正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难道不是病人有问题吗?
不。记住——治疗是两个存在不足的人试图通过一起工作来创造更多的幸福。由于治疗师有着开放的思想和感受,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两个存在不足的人,开始意识到(彼此)是足够安全的。当彼此拥有了足够的信任时,他们就可以通过探索自身在治疗中的关系性回应,来共同学习了解在这两个脆弱性碰撞的背景下所出现的障碍和僵局。
我知道这听起来可能有点令人费解。正如你可能觉察到的那样,最好的学习、最大的成长潜力并不是来自于避免病人和治疗师两人脆弱性的碰撞。是的,治疗师必须深思熟虑、友好和善,以开放的思想和心态来进行治疗,处理好边界,保持他(她)作为治疗师这个复杂的角色——但脆弱性的碰撞,可能导致困境和僵局,导致(出现)回避和浮于表面(的情况),这是不可避免的。
这些总是发生在所有的人际关系中,很多时候,这些碰撞只是了解某个人过程中的一部分。
但通常情况下,尤其是在一个随着时间推移既安全又脆弱的治疗环境下,这些碰撞足以使一切偏离方向,造成僵局,将病人和治疗师遣送回他们熟悉的保护性空间。
然而,这是一个好消息!让我重复一遍,这是一个大大的好消息。因为正是在认识和探索这些导致困境和僵局的碰撞中,正是在治疗师承认(也许只是在他或她的脑海中,甚至可能是大声承认)他或她对僵局的所起到的作用,(治疗)进展才得以进行,新的学习才得以产生,治疗才得以继续前进,更深入、更有帮助地向前迈进。
让我举一个(具有)戏剧性的例子,一个关于这种僵局及其解决之道的真实故事。
我的一个同事,一位女性,一名精神科医生,在一个开放的、不封闭的精神病院里,与一个精神脆弱的女内科医生见面。他们进行的是每周见面4次的分析性治疗。在治疗过程中,病人一度出现了严重的精神病性症状。她继续来接受治疗,但精神科医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从而引发了精神病。即使在这种精神病性和妄想状态下,仍然存在一些沟通的可能性,最后精神科医生问道,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吗?
病人说,“当我问你(就在病人出现精神病性症状之前)作为一位女性在医学院的情况时,你似乎对我的问题不感兴趣。你把我撵走了,就好像我问的问题不合适或是错误的 ”。
精神科医生对此进行了反思,并说道:“我没有意识到我做了什么。我没有认识到你的问题的重要性。我以为自己作为一个女性在医学院的复杂经历与你无关,也无益于你。我很抱歉我没有回应你,没有给我们机会来讨论这个问题。”
很快,患者的精神病症状就解决了,消失了,她们两个能够继续富有创造性的治疗之旅。
这种僵局一直在发生,尽管病人通常不会变成精神病,而且解决起来通常也不会那么快和戏剧化。
请允许我这么说,在一个同辈小组中,你和你的同辈们创造性地、有目的性地探索你起到的作用、你的无意识反应和防御,这不只是对你理解病人及病人的困难来说非常有帮助,对你理解治疗中僵局和问题是如何产生的也同样有很大帮助。
更好的做法,或者至少同样好的做法是,找到这样一位督导,他(她)能够理解并探索你反移情中的个人议题以及回应是如何阻碍一个好的治疗形成的。
我所建议的是 —— 对治疗师的移情反应进行更深入的自我认识和理解(对于这种反应,我们使用反移情这一短语,好像治疗师的反应只是作为病人移情的对立面,而不是对治疗关系中出现的问题起到同等甚至更强力的作用)—— 实际上,我提出的建议是具有挑战性的,但如果你能做到这一点,你会发现你的病人会变得更加开放,更加信任,治疗会深入,病人的关系会得到改善,而且他们会在生活感到更快乐一些。
关于幸福,有这么一句话。如果病人问,治疗的目标是什么,我知道你们大多数人可能会说 “自我理解 “或 “更好的关系 “或 “更多的创造力和游戏能力”,等等。我认为这些都属实。但当病人问我 “治疗的目标是什么 “时,我更倾向于说,治疗的目标是让自己更快乐。
但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承诺?如果幸福只是一个像迪斯尼一样的幻想,一则善良和光明的童话,那么这个承诺就是虚假的承诺。如果幸福是感受到与这个世界有更多的连接、感到更踏实,更有能力拥有真实的关系,更能够感受到生活中真正的痛苦和快乐,那么这个承诺是好的承诺。
当然,要达到这个目标,实现这个承诺可能是一项漫长而艰巨的任务 —— 它需要治疗师的勇气和好奇心,以及能够向人性中奇怪的、奇异的、复杂的和困难的一面持有开放的想法和感受,特别是(那些)被创伤、丧失、孤独和伤痛所遏制的人性,或多半是(出于)病人的脆弱性,但也常常是(出于)治疗师的(脆弱性)。
最后,让我们来谈谈共情——
你能想象如何能够知道你病人的感受吗?可以这么说,起初我们能想到的最接近的方法就是想象自己处于病人的位置。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在你的脑海中创建一个假设,想象病人的感受(或许甚至是病人无法清晰表达的)。如果你第一次见到治疗师时感到焦虑或害怕,那么你可以想象病人第一次见到你时也可能有同样的感觉,诸如此类。但这只是一个开始,只是一个假设。如果你根据自身经验对病人的经验做了一些不准确的假设,会发生什么呢?这就是询问能提供帮助的地方了。
而我认为询问,像陈述一样,是一种干预。当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无论治疗师做什么,甚至是沉默,都是一种干预形式。有时干预是积极的、有帮助的,有时则不是。有些干预是诠释性的,如果我们所说的诠释是指创造新信息和新联结,从而深化治疗的的话。
在这个意义上来说,我认为询问可以作为一种诠释,或者至少是诠释的一个组成部分。请耐心听我说(下去)。
什么是诠释?我们经常被训练,将之视为一个宏大而神秘的东西,是治疗成功的关键,是一种可以展现巨大变化的观察和说话方式。或许有时是这样吧。
我们经常被教导,一个好的诠释必须在治疗关系的背景下连接过去和现在。或许有时是这样吧。
我们经常被教导要以权威的、令人信服的方式传达这些诠释,这样病人在接受这些诠释时阻抗会少一些。或许有时是这样吧。
但我不认为我们需要把诠释看作是如此高高在上或稀有珍贵的东西。我想大多数治疗师都会同意,诠释是一种想法的表达,它也许能帮助病人以一种新的或不同的方式理解他(她)自己。诠释建立了一种有助于推进治疗的联系。
在我看来,诠释始终是由治疗师和病人两个人通过对话创造出来的。
让我来解释一下(为什么这么说)。
在我20多岁的时候,我在纽约麦迪逊大道上的一些大型广告机构担任撰稿人。这些都是非常有创意的机构,他们的商业广告是你观看时可能会享受的那种,而不是那种无聊的、烦人的或平淡无奇的、愚蠢的。1980年,在我担任广告撰稿人时,最有创意的机构已经设计出了一种特殊的工作方式。
他们将一位作家和一位绘画艺术家搭配在一起,共同构思、提出关于杂志和电视一系列商业广告的设想。作家和艺术家所有的时间用在在一起分享创意,尝试想法,让自己自由地说任何他们想说的话 —— 没有指责,没有评判和有许多游戏。
而从这种两个人一起工作、一起游戏的关系中,可能会产生一些特别的东西,一些有创造性的东西,一些有用的东西,一个有价值的广告创意。这种工作方法特别有趣的是,在创造这些想法的过程中,从来不会明确到底是谁提出了一个特定的想法,因为无论这个想法是什么,即使它是由一个人最清楚地表达出来的,它也是由两个开放的思想在一起工作时的分享、发现和创造产生的。它源于一个论述,一次谈话,一种交流。(这是)一种对话,它是对话性的。
一个好的诠释总是对话式的,源于对话,源于探询,是交流和共情结出的果实。治疗师可能已经在他们脑中形成了一个想法,可能已经用语言表达出来了,但这个想法是一个人与另一个人长时间工作的产出,是病人与治疗师之间的相互付出和回报。
当第一次治疗即将结束时,我问病人,“今天在这里感觉如何?” 病人说,“还行”,或者 “我不确定”,甚至说"我不太喜欢”。我们有了对话的开始。实际上,我们都在学习是关于对方的一些东西。这个简短的对话可能会向病人暗示他们的经验是重要的,是值得关注和分享的。
如果我说:“你的感受是否让你想起了其他的经历,或者其他时候你有过这种感觉…… “而病人说:“不确定 “或 “这不像我以前做过的任何事情 “或 “这让我想起了我第一次坐过山车”,或者即使他们沉默 —— 这仍然是信息,仍然是对话的一部分,而且对话正在一点一点地展开,治疗才刚刚开始,非常缓慢地移动着。而且,在这个例子中,病人和我已经创造了一个诠释的基础。如果在下一次会面中,病人说:“我在想你(问我)的问题,我在这里有什么感受?我觉得自己像个孩子一样需要帮助,真的”。那么那次谈话中,起初的询问和随后的思考,实际上是诠释的一个组成部分,能够有助于打开(病人的)一些想法,在过去和现在之间建立起联系。
即使病人不再提及第一次治疗,它仍然存在于我们的思想之中,仍然有可能成为未来新的理解的组成部分……而新的理解,顾名思义,是诠释的产物。
我想我是说,任何干预(甚至是沉默)在治疗关系中都有意义,而当这些意义带来新的信息、新的领悟时,诠释通常就在与病人的对话中产生了。
关于我想表达的意思,这里有一个临床案例 —— 两个人,治疗师和病人,一起创造了一种诠释性空间。
(让我把这个案例放到屏幕上,这样大家就可以跟上我了。)
背景:我以一周五次的频率和这个病人一起工作五年了。我决定将每周工作五天缩减为每周工作三天。以下是我宣告改变日程安排后,(这个)病人和我在几个月内众多会谈中的其中一次。
病人(P)是一位成功的商业女性,婚姻美满,有三个二十多岁的孩子。她最初来接受治疗是因为她对癌症有恐惧。直到几年后,她才开始毫不避讳地谈论她的家庭。在她的一生中,她的父亲是一个非常虔诚(天主教)的人,(他)是一名著名的法官和法学院教授,他坚持认为 “我们是一个非常幸福的家庭”,而他所说的 “不好的情绪 “是指愤怒和悲伤,这是被禁止的。病人的母亲是一个在情感上被忽视、身体上被虐待的酗酒者。
以下是一次治疗中一个简短的片段:
P:我今天在工作中非常生气。但我想这是因为我感觉很糟糕。
T:当你说你感觉不好的时候…
我留意着她的情绪,因为我想了解她表达的意思是什么,我想理解她的情绪,以便我自己能去想象。(我想这就是我们所说的共情)。
P: (我很)难过,就是这样。知道你要把我们的工作缩减到每周3天,这实在是一件令人无法接受的事情。是的,我知道如何生存,我也知道我能挺过去,但就是感觉要死了一样。
T:这是挺让人难过的,而且是毁灭性的。你能多说一点这种毁灭性的感觉吗?
我与她进行了连接,我可以想象这是令人难过的 (在某些方面,这对我来说也是难过的)。我确认了她的体验,并请她给我更多的联想。
P:这很奇怪,有点难以启齿,但我感觉自己像个孩子,一个非常年幼的孩子。 患者联想到了过去,还是现在?
T:当然。你有没有感受到那是个几岁的孩子?
我再次确认了她的体验,也许我做得有点太过明显了,但能支持我这么做的是,我对病人有足够的了解,我或许可以在这里做一些诠释性说明。但我更喜欢询问,因为询问能更多地参与进来,更像是一起创造一些东西。
P: 感觉像是4或5岁。
我明白这(个年龄段处于)俄狄浦斯后期,但它并没有让我产生这样的想法。
T:这个孩子非常小。当你四五岁的时候,你的生活中发生了什么?
我再一次回到了过去 —— 病人正在描述现在的感受,我希望当她把内心的想法说得更详细一点的时候,我们能把过去和现在结合到一起。
P:我母亲把我送到了幼儿园。她想摆脱我。她这样对我说。
病人母亲(的做法)令我感到十分震惊(感同身受),我想弄明白这与我们两个人的关系。(关系上)
T:你妈妈说她想摆脱你?
我感受到了这种极度糟糕的感觉,并希望能帮助病人与她的感受保持联系。
P:是的。很显然,她不希望我在她身边,一有机会就把我给甩掉了。我当时只有4岁。
T: 那确实是像天塌了一样。
没有其他的词可以来形容它,它是病人先前用过的词 —— 它是一种描述,不完全是一种诠释 —— 但它是一种试图强化焦点的方式。它使我与病人更深入地结合在一起(只要我能够真实地感受并相信我所说的。)
P:是的。
她的赞同让我松了口气,因为过去她经常会把自己的情绪体验减少到最低限度,尤其是在我强调的时候。 (她描述了这段经历更多的细节,在某些时候,她眼里含着泪水,而她是一个很少眼里含泪的人。)
T:你认为你当时感受到的毁灭性与你说的现在感受到的毁灭性有关吗?
我对这个关联颇有自信(这是一种询问,也是一种诠释)。请注意,我是以问题的形式提出的,我的动作很轻微,我想与病人合作,这样我就能尽可能准确地理解(共情)她的感受 —— 在我们治疗关系的安全范围内加入她。
P:我认为是有关的。但这不仅仅是过去的事情。我真的因为每周的工作频次减少而感到难过。我喜欢来这里;我对我的日程安排进行各种调整,以确保我能在这里。这个地方是我想来的,也是我想待着的地方。
她把它全部带到了此时此地。我在回避这个问题吗?(显然,重要的是要始终对你作为治疗师在与病人交谈时可能产生的影响和作用保持开放的态度 —— 这是一种温和的、持续的自我分析。)
T:一个你从未拥有过的家。
我把她的体验与她过去的一个重要空白联系了起来。但我说得很温和 —— 不是询问,而是陈述,让她知道我认为我能体会她的感受。多年来,我们共同创造了一个关于她内心世界的居所,使我们能够一起探索困难的事情。
P:是的,感觉就像是一个属于我的地方。
T:而现在我把它搞砸了。我们在一起的非常宝贵的时光减少了。
我本可以(本应该?)保持她对这里的归属感。相反,我把它带到了我们关系之中我造成创伤的那一面。或许我倾向于看看它是在哪里受的伤….但这也使我与她的创伤性感受有了更充分的联系 —— 我通过重塑我们的关系,造成了创伤;又通过重塑我们的关系,潜在性地对创伤进行"治疗”。
P:是的,你搞砸了。我知道这并不合理,但这就是我的感受。
她证实了我之前的评论。
T:或许,你会感觉到我在把你往外推,要甩掉你。
我推断在这方面我和她的母亲一样,我把我们引向……不是传统的移情(尽管这是我的想法),但在现实层面,至少我对她的感受中一些重要的部分是负有责任的。这是治疗的核心,因为问题父母最有害的行为方式之一就是他们无法对自己造成的创伤负责。我不是在告诉病人让她把我看成是她的母亲,而是邀请她注意到我在这件事中是如何成为她的母亲的。
P:确实有这种感觉。这就是为什么我不能让你有这些感觉,为什么我必须自己照顾它们。让你从我的脑海中消失。你就是这么一个(想要摆脱掉我、甩掉我的)人,让我觉得我只能依靠自己独自生存,(这让我)非常痛苦。
现在,她可以赞同并描述帮助她在成长过程中存活下来的保护机制,并在日常生活以及我们的工作中调动这些机制。她必须要让我消失。
T:是的。
我与她的体验进行连接,试着站在她的立场上,试着感受她可能感受到的东西。(共情)
好的,这是一个简单的例子,用来说明治疗师和病人如何共同理解新事物,并创造一种诠释性体验,将过去和现在带入到治疗关系本身 —— 这接近于精神分析性诠释的经典定义,但它不是由治疗师高高在上地传达,而是与病人共同创造的。这就是我所说的诠释或诠释性体验是对话性的意思。
所以回到共情 ——
伟大的自体心理学家保罗·奥恩斯坦(Paul Ornstein)说过,所有的心理治疗师,尤其是所有的精神分析治疗师,无论其理论取向是什么,都是通过移情,在与病人的工作中取得成功的 —— 移情是所有成功的治疗工作的基石。
共情通常被定义为通过想象自己处于另一个人的处境来理解另一个人的经历。
但是,你如何了解他人的经历,你如何能去想象它。除非你能理解病人的经历,病人的需要,病人的挣扎,病人的感受,否则你就无法真正帮助他们。但你如何去了解他们,你如何去了解那隐藏的、被保护的、无意识的东西呢?
我相信你主要是通过温和的询问和深思熟虑过后的澄清来建构这些知识。这些是我对与我的病人共同创造的 “诠释 “的贡献。
在精神分析的一个过时的经典传统中,治疗师应该发表观点,而不是提出问题。有一些观点认为,分析师或治疗师的言论更有权威性,更有真理性和价值性。
在我看来这是愚蠢的。我们要想真正理解一个人,尽可能深入了解,与病人建立持久的共情性连接,唯一的方法就是通过询问。好的询问可以比作艺术家在作画时的素描 —— 这里一笔,那里一笔,直到开始形成有意义的东西。这里一个提问,那里一个提问,直到有意义的东西形成,使治疗师距离理解(病人)更近一些,不仅仅是理解,而是发展出对病人经验的共情,或有产生共情的可能。
你越能深入地共情,真正地共情病人的经验,你就越能帮助他们。有时仅靠移情也是有帮助的,特别是对于那些不习惯别人理解他们或关心他们感受的人。但无论如何,共情都是必不可少的,它是发展诠释性空间的基础,可以(让我们)从新的角度看待事物,理解病人无法理解的事情。
询问可以带领病人越来越深入到他们的内心世界,可以把身为治疗师的你带入他们的内心体验,在那里你们可以一起获得新的理解。
而这些理解,在随着时间推移所形成的安全和信任的背景下,可以帮助引导病人缓慢、温和地走出长期以来束缚他们生活的痛苦和冲突。
一切都是相通的。你对自己了解得越多,你的思想就越开放,你就越能在感情上与病人沟通。你的情感越丰富,你就越能理解和共情病人的经验。你越能共情病人的经验,你就越能建立一种安全、深刻和信任的关系,使你和病人都能在治疗室内外探索不同的存在模式、不同的反应方式、不同的关系方式。
好了,我说的已经足够多了,这段旅程抵达终点了。我确信其中有些内容可能令人困惑,有些内容可能过于简单,但我希望它至少能激起大家对我们作为精神分析治疗师,所做的这项艰难而有意义的工作的新的思考。非常感谢大家的聆听。